聖靈：終極的詮釋者

　　　教會的傳統並非完全掌握在人的手中。聖靈，也就是聖經的作者（彼後一21)，讓教會能夠明白以下兩點：第一，聖經的確是神的話[注23]；而且祂也應許會引導教會領受神所表達的意義（約十四25-25；十六13-15；約壹二27;林前二10-13)。

　　　承認聖靈這樣的作為會帶來兩個難題。首先，在教義與解經的議題上，教會內眾說紛耘。某些人認為，這樣的多元差異代表聖靈並沒有引導教會理解聖經；或者就算祂有，我們也無從分辨哪些詮釋出於聖靈，哪些不是。聖靈究竟是怎麼引導教會進入真理的？其次，聖經中所記載的聖靈啟示作為會引發一個問題：啟示在今天是否持續進行？

　　　第一個問題要以提及聖靈釋經的相關經文來回答。主要的經節，如前所述的，是約十四25-26，約十六13-15，約壹二20，27,和林前二6-16[注24]。

　　　約翰福音第十四章和十六章的背景，是耶穌被釘十字架前，最後一次和門徒的談話，要他們預備面對未來，屆時門徒的身旁不再有祂，他們必須倚靠聖靈的能力繼續前進。這是祂對最親近的人，也就是使徒們所說的。而這些話當中的某些部份，顯然也適用於往後透過使徒的見證而相信的人（約十七20)。但同樣明顯的是，祂所說的話並不是每一句都適用於後來的人（例如，約十六16)。十四25-26和十六13-15與我們有直接關係嗎？

　　　約十四25-26所指對象尚稱明確。「我還與你們同住的時候，已將這些話對你們說了。」（第25節）。這當然是針對耶穌在世時，那些認識他的人所說的。而從前後文的關係判斷，接下來的經文也是對同一批人所說的：「但保惠師，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來的聖靈，他要將一切的事指教你們，並且要叫你們想起我對你們所說的一切話。」換句話說，聖靈會幫助使徒們想起他們從在世的耶稣口中所聽到的話，聖靈也會使他們明白一切。這節經文完全沒有提到聖靈會幫助我們記起或明白耶穌在世時所說過的話。

　　　不過這段經文也不是與我們毫無關係。它使我們得以確信使徒們所回憶的往事和教導的內容，是有權威的，是永生神的聖靈所認可的。因此，新約在歷史記錄(使徒的回憶）與神學的詮釋上，都是可靠的文本。

　　　約十六13-15的背景較不明確。前面的經節（8-11)提到聖靈的作為，使世人為罪、為義、為審判，自己責備自己。這當然是指聖靈超乎使徒團隊之外的作為。但是耶穌在此所指要知罪的對象，不是「你們」（使徒），而是世人。另一方面，12節的焦點又回到了閣樓上的人：「我還有好些事要告訴你們，但你們現在擔當不了（或作：不能領會）。」這只適用於在耶穌復活和升天前的使徒們。緊接著的下一句經文（16節），也是針對耶穌受死和復活時還活著的人。所以，當耶稣說真理的聖靈會引導「你們」進入真理（13節），他的對象是使徒們。因此，這段經文是與14:26平行的。在這兩段經文中，耶穌教導說聖靈會證實使徒們的見證。這個見證就是我們今天的新約。這兩段經文指的都不是在我們今日解經的過程中，聖靈所扮演的角色。

　　　另一方面，約翰在約翰壹書中暗示，聖靈引導並聖化使徒的教導、話語等等詮釋上的作為，也會在某種層次延伸到全體基督徒身上。在約翰壹書二20，他告訴讀者們（不是使徒）：「你們從那聖者受了恩膏，並且知道這一切的事（或作:都有知識）。」[注25]在27節，他將範圍略微擴大了一點：「你們從主所受的恩膏常存在你們心裏，並不用人教訓你們，自有主的恩膏在凡事上教訓你們。這恩膏是真的，不是假的；你們要按這恩膏的教訓住在主裏面。」既然恩膏是聖靈的作為（徒十38)，我們可以推斷，20節說的「那聖者」，就是聖靈。約翰向他的讀者們保證，他們個人對真理的知識都是來自神在他們裏面的作為（請以此對照馬太福音十六17，耶穌對於彼得的話所做的回應）。約十四26节的應許(聖靈會教導使徒）會擴及到所有的信徒，但這樣的擴大詮釋有一個明確的背景（特別是二18到三20)，就是要與耶穌維持個人的關係（在祂裏面，信靠祂）。聖靈所教導我們的是，我們的確認識祂和祂的真理（請見加四6)，儘管有些人離棄了信心（約壹二19)。所以這裏的重點並不在於聖靈會直接教導我們神真理的具體內容，而是聖靈會使我們知罪，並向我們保證，我們在聖經中所讀到的內容是信實可靠的。

　　　哥林多前書第二章所處理的是不同的問題。保羅所面對的會眾中，有人詆毀他的教導，因為它欠缺修辭上的力量。保羅寫信去提醒哥林多教會，真理的標準並不在於高言大智，而在於神的靈。他的第一個論點是神的靈已經透過相應的神蹟奇事證實他的教導（第4節）。異能會證實使徒的見證（參照來二4)。其次，保羅宣稱他的教導是「藉著聖靈向我們顯明」的（第10節）。如同其他使徒，包括約翰十四章和十六章的應許，保羅是「從前所隱藏、神奥秘的智慧，就是神在萬世以前預定使我們得榮耀的（智慧）」的領受者。但是，保羅暗示，哥林多信徒們所領受的，也「不是世上的靈，乃是從神來的靈，叫我們能知道神開恩賜給我們的事。」(第12節）不過聖靈並沒有直接將信心的真理啟示給他們，而是讓他們有能力領受真理。第13節解釋到：「並且我們（也就是使徒）講說這些事，不是用人智慧所指教的言語，乃是用聖靈所指教的言語，將屬靈的話解釋屬靈的事。」[26]我們要再次強調，雖然讓每個信徒能夠承認並降服於聖經真理的是聖靈，但是真理內容的直接啟示必然透過使徒[27]。

　　　我們必須做出這樣的結論：當百姓們承認、理解並應用「全部的真理」時，聖靈會繼續引導他們，但是臨到每一位信徒的真理啟示，並非來自聖經以外的管道，而是透過聖經中所記載的使徒話語。就像信徒心中的順服雖然來自聖靈，但自己還是必須努力去順服神，因此在領受啟示這方面，信徒也必須努力去理解神的話。但這難道是說聖靈已經停止向祂的子民啟示真理了嗎？在引領人進入真理這方面，祂就這樣「熄燈關門」了嗎？還是說啟示如今仍以某種方式持續進行？這個問題可以透過「啟示」與「救贖」兩者的對比來回答。救贖具有「已然成就」（accomplished)與「主觀應用」（applied)兩個層面。因著基督的受死與復活，這項客觀的救贖行動已經完成，既不可能、也永不需要再重複。它已「一勞永逸」地完成且結束了（來九28;十10，12)。但此外救贖也有一個持續的、主觀的、經驗上的層面；信徒要在自己的人生中經歷稱義、成聖等階段。同樣的，特殊啟示（神的話），也有一個已經完成的、客觀的、明確的，以及無可重複的面向。因此我們有聖經的正典。但是，神的話也持續地應用在個別的信徒身上，他們會主觀經歷到這些話印證在生活中，並在各人特殊的處境下，滿足他們的需要。因此，我們的釋經學所關注的，不只是辨明聖經既定不變的經文意義，同時也關注如何將這些意義應用在自己的生活中。但正如應用層次的救贖必須以客觀層次的救贖為基礎（因為若不是透過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成就的工作，沒有人能夠得救），「應用性的啟示」也一定要以「客觀的啟示」為根基。

　　　救贖與啟示之間的這種相似性（兼具「已成就」「與應用」兩個層面）並非偶然。聖經裡的話語啟示向來伴隨著神在歷史中的救贖作為。在出埃及事件中，神設立舊約子民，在救贖歷史上為摩西五經的問世提供了適當的時機。迦南地的征服則孕育了約書亞記、士師記與路得記的成書背景。大衛及其王室後代所預表的神權統治，也促成了歷史書、詩篇、和許多先知書的撰寫。被擄流亡的這段歷史，也為但以理書、以西結書、和其他作品提供了寫作背景。相較之下，在救贖歷史行動的空隙中，也就是兩約之間，啟示並沒有發生。而當救贖歷史在耶穌身上達到高峰時，話語的啟示也在新約中達到頂點。神的話始終伴隨著祂的行動，祂的言語解釋祂的作為。

　　　再者，我們應注意到，聖經所賜下的話語啟示，從來不是針對個人而發，其目的始終是為了讓神的子民全體都受益。即使是少數保羅的「私人」信函，真正的著眼點仍是在於教會全體，例如在提後四22，提前六21和提多書三15，保羅說話的對象都是「你們」。而在舊約記錄中，少數幾則針對個人的先知性引導，內容也都是命令人採取行動以促進救贖歷史，而不是為了啟示真理，或啟示神的道德旨意。

　　　正因為如此，我們要格外小心，不要輕易接納那些宣稱來自聖靈的個人啟示。人心很容易自欺，即便是信徒也不例外。一個人可能真心相信他領受到來自聖靈的異象，但事實上卻不是那麼回事。真正領受聖靈啟示的耶利米，在耶利米書第廿三章28節說：「作了夢的先知，讓他把夢述說出來；但得了我話語的先知，該忠實地傳講我的話。禾稈怎能和麥子相比呢？」（聖經新譯本）即使一個異象、異夢、預言、圖像、或任何啟示確實來自神，檢驗它是否可靠的唯一方法，就是與已知的啟示（即聖經）作比較。我們絕不可藉由所謂的預言來解釋聖經，不管這個預言是真是假。再出名的異象也不能與聖經相比。我們對於真理所需的一切知識，單靠聖經就足以供應。神的話本身就是可靠的，就是保證無誤的。

　　　這不是說信徒在理解與相信聖經的過程中沒有聖靈的工作，也並非否認祂有時會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來達成這項目的。事實上，若非聖靈改變我們的心思，我們根本沒有能力理解聖經。但這個過程其實與救贖的過程相似：聖靈聖化信徒，但信徒仍要為自己的成聖負責（彼前一16)。他必須學習順服，也可能常常作出錯誤的道德選擇。同樣地，聖靈持續光照信徒的心，並且使他知罪，但是信徒仍然要為他所做的詮釋和所信的內容負責，而他針對一段經文所做的詮釋可能往往還是錯誤的(參照第二章，「聖經與世界」）。我們絕對不可訴諸主觀的聖靈光照，而省略解經的功夫，因為這等於是用主觀的感覺來詮釋聖經，而不是以神的話來解釋主觀的經歷。

　　　最後，我們還可以說，儘管聖經並未指出聖靈在今天會直接向人啟示聖經的意義，但聖靈的確給予教會恩賜，讓其中一些人成為教師（弗四）。也就是說，祂的確分賜特殊能力給一部份的人，使他們能明辨歷史和原文的背景，並具備對整本聖經的視野，以及將聖經應用於當代文化的洞見。但話說回來，這絕不是為個人釋經的正確性背書，而是保證聖靈一定會讓純正的教義在教會，也就是神的百姓中延續下去。所以，我們大可放心聖靈會引導祂的教會進入真理，但卻無由相信個人在任何情境下對於經文的詮釋堪稱絕對正確。就個人立場而言，我們永遠都還是在解經螺旋上。

譯注：
[23]參見約翰福音16:8-11節。另參見加爾文，《基督教要義》U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ed.麥克尼爾（J.T.McNeill)，trans.F.L.Battles,Library of Christian Classics(Philadelphia:Westminster,1960),1.7。
[24]這個段落並不主張作為聖靈工作的普遍性研究。聖靈的作為所牽涉的遠遠超過單單引導神的百姓進入真理。見傅格森（S.Ferguson)，The Holy Spirit(Downers Grove,I11.:Inter Varsity Press,1977)。在這裏也無法詳盡地處理聖靈的釋經活動這個主題。很不幸地，我們也找不到其他書籍，能詳盡地處理了這個問題，但可參考蘭姆（B.Ramm),The Witness of the Spirit(Grand Rapids：Eerdmans,1960)。
[25]此經文並不確定；它也可以讀成「你們知道所有的事。」
[26]讀者與NIV比較便可得知，這節經文有時會被理解為保羅在用屬靈的話，亦即，聖靈所賜的言語，表達屬靈的真理。但是，以我們的判斷，這只是重複這節經文的第一部分。保羅在這裏的重點，如14節所顯示的，是只有被聖靈引導的人，才能領受到聖靈的教導。
[27]哥林多前書第一章的這段經文非常地豐富，認真研讀的讀者會有很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