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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意解经》麥卡尼(Dan McCartney)、克萊頓(Charles Clayton) 著 本書目錄
—— 第二部 釋經理論 ——
第四章 教會與聖經詮釋

後現代主義和後結構主義

   廿世紀晚期和廿一世紀初期的觀點有時被人稱做「後現代」。這個字感覺很怪,聽起來好像應該指「未來」,但它所表達的概念是,現代主義—自信可以透過分析將萬事分門別類並加以解釋的思想態度—如今已然過時了。

   此外,知識也呈現民主化與分裂的趨勢,使得真理不再被視為統一的標準。人們曾經認為邏輯終究會無可攔阻地帶領每一個人歸向這個標準,也曾認為專家都由此產生。但如今真理則被視為一種互動下的有機體,是動態且具有變異性的。知識是眾人共享的社會實體,而如今知識的社會背景卻是極端多元、零散、且十分倚賴媒介的。大眾對於事實本身的「直接經歷」相當薄弱,它們多半透過媒體呈現,因此內容已然經過詮釋。我們透過電視與衛星連線來體驗戰爭,事實和娛樂之間的界限也愈來愈模糊。這種情況在現代主義後期就已出現,但當時至少還有所謂「媒體」的權威性知識機構,會對「事實」加以詮釋並決定其中經過消化的哪些片段適合發布給社會大眾。然而,能夠一手掌控知識傳播的強大媒體如今已不復見。網路、非主流電視頻道及衛星廣播的興起,已經讓無數的詮釋觀點得以發聲。這年頭任何人都能上傳網頁立即供十億人瀏覽;任何人只要有電腦和桌面出版軟體,就可以出書。

   在一篇名為「金字塔與網路」(The Pyramid and the Net)的文章當中[100],聖經學者柯賴斯明白闡述了這種後現代的狀況。他在文中將現代主義的知識觀比喻成一座金字塔,而將後現代的知識觀比做一張網,特別是網際網路。在現代主義的觀念中,知識如同金字塔,它擁有無可避免的基座,並由偉大的建築師「理性」從此開始一層一層往上蓋,直到一切可能存在的知識都被組成一座無懈可擊的龐然巨物,交由科學家祭司來監管。祭司們會確保人人都以相同方式融入建築的各個部份,並且對此總體計畫效忠。但到了今天,我們已經沒有一個人人都同意並視為理所當然的共同基礎(主要是因為人們認清了一切概念背後的文字是有流動性的),所以知識不再被視為層層堆疊的架構,而是節點與節點之間相互聯繫的網絡,其間也沒有祭司掌管點與點的連接。由於網際網路的興起,不再有任何團體能夠掌控大眾對現實的認知,連媒體也不例外。

   聖經研究的情形亦然,它不再依據單一的學術典範運作,以求得標準的讀經方式。人們也不再尋求特定的理性解經架構,不論是宗教改革後的任何學術流派,或是後啟蒙時代的批評法。新的讀經法是去尋求不同經文的相互關聯,並在聖經中「漫遊」。

   在學術研究方面,後現代世界所帶來更重大的影響是將焦點轉到了語言上。先前對歷史的懷疑導致了「語言轉向」的興起,而如今語言本身也成為被懷疑的對象。如同我們前面所述,結構主義依其自身的原則發現,就連最基本的結構在語言上仍是相對化的。於是結構主義後來就轉變成一種後現代的形式,並認為人類無法「窮究真相」其實是件好事。然而,這種對語言的新研究方式,並不是要將觸及人類本質的深層結構孤立起來,而是要打破文化上的二元觀,讓我們不再受限於舊的思考方式。這套以拆解為主的做法被稱為後結構主義或解構主義,頭號代表人物是無神論的法國作家德希達(J.Derrida) [101]。

   雖然德希達關切的主要對象不是聖經,但他所提出的問題如今主導了學界的文學研究,至少在美國是如此。德希達強調的是,所有文本當中都有一些和整體內容格格不入的部份。這些存在於文本中的緊張關係、或稱為「疑難」(aporia)之處,並非該被掩飾的反常部份,而是足以解開文本多重意義、並削弱其主要觀點的關鍵。被全然相對化的不只是歷史,就連一切的閱讀都完全被相對化了。文本也不再被視為個人對他人傳達真相或事實的管道,而被視為是讀者自我實現的途徑。(「文本」代表的不只是印成書頁的文字,而是一切具有語言和符號性、並涵蓋人類存在經驗的產物)。

   德希達的作品不易讀懂,其中許多文字遊戲唯有深諳法文論述微妙之處的讀者方能領略[102]。儘管如此,他的主要思想脈絡現在已普遍為人所知。試述其概要如下:
第一,如前所述,解構始於結構主義的某些觀念。它接受結構主義的看法,認為一切的「真實」都建立在感知上。而解構的主導原則強調語言的每個片段都會分裂世界,最終導致一連串的二元對立觀。這些二元對立觀必然有階級之分,也就是說其中一半會被視為「低等的」。例如在西方社會,理智正常被視為優勢主流,精神錯亂則是低等的;異性戀是優勢主流,同性戀就低人一等;理性是優勢主流,直覺是較低劣的。這些對立觀需要被破除。

   第二,與結構主義不同的是,解構的目的不是要對文本所顯示的語言「追根究柢」以明白其確切意義。解構主義始終反對形而上的層次、不接受任何體系,也因此否定了任何確切意義的存在,即使在深層結構中亦不例外。意義永遠處於「製造中」(in the making)的階段,後面的文本一直在決定前面的文本該做何解釋,而眼前的文本也會被它後面的部分不斷賦予意義。

   然而,解構的基本觀念不是破壞,而是鬆動意義,讓它的動態特性得以顯露。卡勒爾(J.Culler)曾對解構的目的描述如下(儘管不是人人都同意此論):「解構意在顯明〔一項論述〕如何削弱自身所主張的哲學,或減損它所依賴的二元對立階級架構」[103]。換句話說,解構所在乎的不是要確立任何特定意義,而是要顯明文本如何顛覆自身意義,並破壞它表面上所支持的武斷二元對立觀。這種做法的目的並不是要為任何對象——即使只是一名特定讀者—確定文本的意義(如此一來只會建立起另一套武斷的二元對立體系),而是要徹底推翻人們對於「絕對、明確意義」的錯覺,讓意義的產生永遠是「進行式」。在此定義下,「詮釋」就代表要儘可能揭露文本自身猶疑不定的一面。詮釋者為了尋找文本背後所隱藏的聲音,會格外注意細節,特別是針對外圍議題的部份。

   由於解構詮釋法所著重的,是去發掘被隱藏、壓迫並且和文本自身世界觀相反的聲音,因此吸引了太多的解經專門理論將它納為己用。當焦點已不再是文本的固有意義、而是對正統的破壞時,就等於在哲學上開了路,讓馬克思主義解經、女性主義解經、同志解經、乃至於無神論解經大行其道。按照解構法自身的標準,最有效的詮釋就是那些針對現有普遍觀感、主流正統價值,以及眾所公認真理挑戰最激烈的論述。所以,會向這種方法靠攏的,多為極端反形上學的哲學觀[104]。

   就某方面而言,這種方法不無深刻的洞見。意義似乎仍屬於個人,而沒有變成可以量化、並供科學分析的事物。解構主義者還企圖超越舊有的主客觀辯證思維,畢竟這種思維最終的結論不是理性主義(重客觀)就是浪漫主義(重主觀)。而解構主義者告訴我們,要跳脫這種非此即彼的困境就應該把焦點放在語言上,因為語言既超越又兼容了主觀與客觀兩者。

   但按照我們的評估,這種方式並非真正從人與人之間的角度來進行詮釋的。它不再將人看成相互關係下的個體,而視他們為語言上的實體,雖然各自獨立,卻沒有個體獨特性。一旦接觸到言語和文本,他們就會創造出屬於自己的「世界」。更進一步說,將語言絕對化的結果,會切斷了文本和人生之間的關聯[105]。其實它連超越主客觀思維的目標都沒有達成,因為這項方法實行起來根本就在高舉主觀性。最後我們要說,這種不斷顛覆意義的整體概念,與接受「神透過聖經說話」的想法也是完全背道而馳的[106],因為解構觀與「反對形上真理」的偏見自然是相互掛鉤的。但若拒絕了形上真理的概念,就等於直接破壞了聖經的假設,畢竟聖經不是以人,而是以絕對的神為真理的基礎。解構主義和「絕對知者」的觀念是對立的[107]。

   我們或許可以下結論說,傳統上對於「意義」的解釋至此幾乎已經完全消解。但值得一提的是,消解的種子其實在現代主義當中就已種下。我們常說的後現代主義,也就是反對一切基礎、反對一切系統性真理的知識、以及否認任何先天知識的態度[108],只是持續應用現代主義原則所得到的結果。現代主義者自認可以完全掌握意義,並且能純粹以科學和人類自主性的角度來定義一切,但這種狂妄的心態卻正好剝奪了意義是「客觀可知」的可能性。

   這對於聖經詮釋的影響是好壞參半的。看到「批判學界」強大堅固的的堡壘冰消瓦解自然是美事一樁,因為它會以啟蒙運動的立場趾高氣昂地判定哪些事才可能是真的、哪些事神管不著。後現代思想讓聖經回到一般大眾手中,叫他們去看聖經自己怎麼說,而不是它的史料來源可能說過什麼。但另一方面,後現代主義嚴重破壞了真理與溝通的基本概念,它塞住神的口的程度有時甚至比現代主義更過份[109]。

 

總 結

   透過本章對歷史的回顧,我們可以看出「聖經兩重意義的關係」——即歷史與人文意義以及跨時代的屬天意義—這個問題是如何貫穿於教會歷史當中。屬天與人文意義間的關係歷來往往緊張甚至互相衝突,固然令人遺憾,但現代福音派傾向於將兩者一視同仁,倒也未必是最佳解決之道。依我們之見,兩者既不衝突也不相同。人文意義(這是可以明確探知的)應該是了解屬天意義的關鍵;真心將聖經視為神的話並順服其內容,以及誠懇探究它在歷史上的原意,是相輔相成的做法。我們不必去效法奧利金的寓意詮釋法、或布特曼的去神話化、或是德希達的解構法,其實只要我們能了解經文在歷史上的原本意義,就足以引導我們發現經文對於今日的相關信息。

   所以在接下來的兩章,我們將探究要如何確認經文原本的人文意義為何(透過文法歷史解經法),以及要如何在全本聖經與生命整體的宏觀背景下,看出經文內更深遠的相關屬天意義。

 

譯注:
[100] 克蘭斯,“ The Pyramid and the Net ”刊於On the Way to the Postmodern;Old Testament Essays,1967-1998,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the Old Testament Supplement,no.292(Sheffield Academic Press,1998),1:138-57 。
[101] 德希達, Dissemination(London:Athlonoe,1981) 。關於解構主義的素描,參見雷(W.Ray) , Literary Meaning:From Phenomenology to Deconstruc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 。
[102] 還好,德希達最近在 Villanova 大學的專題討論會中用英語解釋了他的進路,並且是以一個比平常更簡易的方式。他說的話與應答可以在一本小書中找到,Deconstruction in a Nutshell:Conversation with Jacques Derrida,ed. 卡布托 (J.D.Caputo , [New York:Fordham University Press,199]) 。
[103] 卡勒爾, On Deconstruction:Theory and Criticism after Structuralism(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2) , 86 頁。
[104] 我們必須注意到,實際上很少有解構法解經的作品。主要有莫爾( S.D.Moore) 的 Poststructuralism and the New Testament:Derrida and Foucault at the Foot of the Cross(Minneapolis:Fortress,1994), 它是我們所能讀到的最佳解構法的詮釋。莫爾對約翰福音第四章井邊女人的故事有一個很迷人的解構學研究,它告訴我們,仔細閱讀這段經文,可以顯露「受迫害者」撒瑪利亞婦人是在挑戰耶穌(此處是基督的讀者)的思想架構。
[105] 對照弗雷( N.Frye) 的 The Anatomy of Criticism:Four Essay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3),352 頁。
[106] 的確,在德希達的方法中,意義的最大的敵人是存在一個超越的上帝觀,這位上帝說出明確的道'是所有其他真理的來源。對他來說,西方世界的邏格斯中心主義 (logocentrism) 是支離破碎的牢籠,是一個人必須不斷逃避的。
[107] 德希達的方法進一步的闇述與評論,請參照龍丁( R.Lundin) ,提瑟頓( A.Thiselton) ,與沃爾浩特( C.Walhout) 合著 Respomibiiity and Hermeneutics(Grand Rapids:Eerdmans,1985) , 35-36 頁。
[108] 韋斯特( Cornel West) 在一次很有名的演說中,將後現代描述為「反基礎的,反整體性的,與去神秘化的」( anti-foundational,anti-totalizing,and de-mystifying) ,見亞當( A.K.M.Adam) , What is Postmodern Biblical Criticism[Misseapolis:Fortress,1995],5) 。也就是說,後現代主義者主張所有假定的基礎,是理性可以建立在其上的,其本身就是理性所建構的,因此不是真正的根基。他們也論證到任何在一件事上包含所有真理的宣稱,只能靠鎮壓一些聲音與資料才能成功》最後,他們論證到,任何被一個特定文化中的人認為是普遍的自然假設,實際上是隱藏的權利結構,以保存知識論上的現狀,使某個壓迫性的社會系統保持原樣。
[109] 塞住口(gagged) 這個詞借用自卡森(D.A.Carson)一本很有用的關於後現代主義的書,The Gagging of God(Grand Rapids:Zondervan,199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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