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路与光明大道
思考上帝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或方法。第一种就像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一场地震中,悬崖峭壁上的一条湿滑的羊肠小道。这是一条试图用我们自己的脑力勾画出上帝的道路。我环顾周遭的世界,感到它必定有所起源,一定有某个人或某件事导致了它的存在,这个人我称之为上帝。那么,上帝就是那个将万物带入存在的人,但他自己不是因外力而存在。他是那无因之因,这就是他。本质上,神是造物主,是那个掌管者。
这一切听起来合理而无可否认,但假如我从这个起点开始,将之作为我对神的基本看法,那么我会发现,我的基督教每一寸领地都被最有害的有毒物质所覆盖和侵蚀。首先,假如神最本质的身份是创造主和统治者,那么他就需要一个被造界来统治,以便成为他所是。尽管他有创造宇宙的大能,这位神却软弱无力:他需要我们。然而即使神这么可怜,你心里却很难抱有同情。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二十世纪的瑞士神学家卡尔.巴特(KarlBarth)毫不掩饰地指出:
「也许你还记得,当希特勒谈论上帝时,他称他为『全能者』,但那『全能者』并不是神。我们不能从至高权力的角度去看上帝是谁。那个呼求『全能者』的人,是非常可怕地错过了神真正所是。因为『全能者』是坏的,正如『绝对权力本身』是坏的。『全能』意味着混乱和邪恶,我们对于邪恶最好的形容和定义,便是一种基于自我、自由、有主权的能力。」[1]
巴特绝对不是在否认神是全能的,而是想清楚表明,能力本身并不是神之所是。
然而问题不止于此,如果神的本质身份在于他是统治者,那么他能向我提供怎样的救恩(倘若他果真要提供救恩的话)?如果神就是统治者,那么问题在于,既然我已经违背了他的统治法则,那么他能为我提供的唯一救恩,就是饶恕我、对待我好像我遵守了法则一样。
但假如那是神之所是,那么我与他的关系就不比我与任何交警的关系更好(无意冒犯身为警官的读者们)。让我简单解释:假如有个优秀的警察抓到我超速,违反了交通法规,那么我将受到惩罚。假如警察没能发现我超速,或是在一次扣人心弦的追车之后,我甩掉了警察,那么我就会逃脱。但不论是哪一种,我都不会爱他。甚至哪怕他像神一样,选择让我免于承担犯法的后果,我仍然不会爱他。我可能会很感激,这种感激之情甚至可能很深,但这与爱是绝对不一样的。因此,对于「天上的警察」而言也是一样:如果救恩只意味着他放我一条生路,视我为守法公民,那么我就只有感激之情(而不是爱)。换句话说,我永远无法真的去爱一个本质上仅仅是统治者的上帝。讽刺的是,这意味着我永远无法遵守最大的诫命:爱主我的神。这就是黑暗的羊肠小径带领我们去到的极寒之地。
思考神的另一个方法,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平坦大道:它就是耶稣基督自己,神的儿子,「那」道路。这是一条通往一个截然不同的快乐终点的大道,领我们到一位截然不同的神面前。这是如何发生的?实际上,耶稣是「圣子」这一事实,已经表明了全部。作为「圣子」意味着他有一位父,他所启示的神,首先且最重要的身份就是一位父亲。「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约翰福音14:6)。这就是神的自我启示:并非首先且最重要为创造主或统治者,而是父。
也许领会个中非凡意义,最好的方式是询问:创世以前神在做什么?至此,对羊肠小道的跟随者们而言,这是一个荒谬而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们当中最聪明的神学家也只能以羞辱作答:「创世以前神在做什么?在为那些无耻问出这样问题的人造地狱!」但是在光明大道上,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耶稣在约翰福音17:24已经清楚向我们讲明了:「父啊……创立世界以前,你已经爱我了。」这就是耶稣基督启示的神。在他创造万物以前,在他统治世界之先,在一切以先,这位神是一位爱着他爱子的父亲。
亚他那修捍卫三位一体教义
四世纪初,在埃及北部的亚历山大港,一个名叫亚流(Arius)的神学家开始教导,圣子是受造物,而非真正的上帝。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他认为神是万物的起源和致因,但神本身的存在并不由他物致使。因此,他认为「非导致」或「非源生」是描述神的最佳基本定义。但圣子要作为子,必定需要从父领受他的存在,因此按照亚流的定义,圣子不可能是神。
这种论调说服了许多人,但却没能说服一个与亚流同时代的年轻人,亚他那修(Athanasius)。亚他那修认为亚流对神的基本定义就错了,亚他那修将余生都贡献给证明亚流思想的错误,及其对健康的基督徒生活将产生何其灾难性的影响。
实际上,我这么说是太过温和:亚他那修对亚流的推定感到错愕。他怎么能离开神的启示去知道神是怎样的呢?他说:「比起仅仅从神的作为去定义神,称他为『非源生』,从圣子去定义神,称他为父,要更加敬虔和准确。」[2]这就表示,思考神的正确方法,是从耶稣基督这位神的儿子开始,而非我们自造的某种抽象定义,例如「非导致」或「非源生」。实际上,我们对神的理解中,甚至不当主要将他视为创造主(「仅仅由他的作为」去为他命名)——如我们先前所见,这会使他依赖于自己的创造。我们对神的定义必须建基于启示神的圣子身上,随着我们这样做,由圣子开始,我们就会发现,关于神的第一真理,便是如信经所言:「我信上帝,父(We believe in one God,the Father)」。
不同的出发点和对神的基本理解,意味着亚他那修所传的福音一定与亚流所传的,从感受和感知上来说完全不同。亚流必须向一个「非源生」的神祷告,但那位「非源生」会听吗?亚他那修则可以向「我们的父」祷告。「非源生」使我们仿佛在一场哲学讲座上紧张地翻字典,而「父」则充满亲切的家庭意象。如果神是一位父,那么他必定是关系性的,也是赐生命的,而这样一位神才是我们可以去爱的神。
慈爱的父
神最根本的本质,不是某种抽象的品质,而是他是父这一事实。圣经一再将「神」与「父」等同:出埃及记中,耶和华称以色列为「我的长子」(出埃及记4:22;参以赛亚书1:2;耶利米书31:9;何西阿书11:1);他「如同人抚养儿子一般」抚养他的百姓(申命记1:31),「好像人管教儿子一样」管教他们(申命记8:5);他呼召他们,说:「父亲怎样怜恤他的儿女,耶和华也怎样怜恤敬畏他的人」(诗篇103:13),以及「我怎样将你安置在儿女之中,赐给你美地,就是万国中肥美的产业。我又说,你们必称我为父,也不再转去不跟从我」(耶利米书3:19;参耶利米书3:4;申命记32:6;玛拉基书1:6)。
因此,以赛亚祷告说:「你却是我们的父。耶和华阿,你是我们的父」(以赛亚书63:16;参以赛亚书64:8);旧约时代的一个流行名字是「阿比贾(Abijah)」(耶和华是我的父)。耶稣一再称神为「父」,并教导我们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他告诉门徒,他将要「升上去,见我的父,也是你们的父。见我的神,也是你们的神」(约翰福音20:17);保罗和彼得称神为「我们主耶稣基督的父神」(罗马书15:6;彼得前书1:3);保罗写道「一位神,就是父」(哥林多前书8:6),「神我们的父,并主耶稣基督」(哥林多前书1:3);希伯来书教导:「你们所忍受的,是神管教你们,待你们如同待儿子。焉有儿子不被父亲管教的呢?」(希伯来书12:7)。
既然神首先是一位父亲,并不主要是一位创造者或统治者,那么他的一切作为都充满了美丽的父爱。父职并非他的日间工作,到了晚上就重归一个普通的「神」。父职也不是他头顶上的一点糖霜。他就是父,一切都由此开始。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作为父而做的。这就是他之所是。他作为父创造,作为父统治,这就意味着他对受造界的统治与任何其他神明对被造界的统治迥别。法国改教家加尔文为此深深触动,曾经写道:
「我们应当在创造秩序中殷勤默想神的父爱……如同家庭中一位有远见且勤劳的父亲,他向我们展示这奇妙的良善……总结来说,不论何时我们称神为创造天地的主,我们同时都要铭记……我们的确是他的儿女,得到他信实的保护、养育和教育……因此,我们当被他甜蜜的爱、仁慈与良善吸引,学习全心全意地爱与侍奉他。」[3]
这是相当深刻的洞见,因为只有当我们视神为一位恩慈有爱的父亲统治他的受造物,我们才会被打动,去以神的护理为乐。若他只是一个天上的警察,那我们可能承认他的统治是公正的,但是我们永远不必以他的统治为乐,就像我们喜悦父的温柔照顾一样。
当「父」是一个消极记忆
并非每个人都能对神是一位父产生立时温暖的感受。有许多人因着自己的经历,听到神是父时,会打个寒颤,因为他们自己的父亲专横、冷漠或施虐。二十世纪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就遇到这样的问题。他生平大部分工作都围绕着权威之邪恶,似乎都起源于他对于生命中第一个权威形象——他父亲的印象。由于害怕儿子胆小怯懦,身为外科医师的老福柯,一直竭尽所能地让他的小儿子「铁血」起来。举例来说,强迫他观看一场截肢手术。「这幅图景确实具有导致噩梦反复的一切元素:施虐的父亲,无助的孩子,锋利的刀划破血肉,身体被切入骨头,要求承认父权的绝对权威,对儿子难以言喻的羞辱,如此考验他的男子气概。」[4]
对于福柯而言,父权没有被用来抚育与照顾,没有被用来祝福,因此对他而言,「父」一词是与许多黑暗的意象关联在一起。
对于有这样父亲的孩子,我们会感到心碎。我们中已经做爸爸的人都知道,我们远不是完美的。但神是父,不是因为他仿照地上的父为父。他并非你父亲形象的一个天上版本。将地上父亲的失败转嫁到神身上,这是错误的一步。相反,事实恰恰是颠倒过来的:一切人间的父亲,都应当返照神的样式——只不过有些人返照得很好,有些人则更好地返照了魔鬼的样式。
那么,神是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首先,它的确富有意味。并非所有的名称都一样。我的狗名叫麦克斯,但这不会让你得知关于它的任何事。这个名字不能告诉你它是什么样的,或是它喜欢什么。但是——假如我可以如此跳跃,父之所以被称作父,是因为他就是一位父。而父是一个生命的赐予者,是生养者。这一洞见可以大大激发我们对神的一切思考。既然神在万事以先已经永恒地为父,那么这位神必定本质上就是一位乐意交往、赐生命的神。他并非在决定创造时,才第一次赐下生命,因为自永恒中,他就一直是赐生命的神。
约翰一书第四章为我们展开这一点:「亲爱的弟兄阿,我们应当彼此相爱。因为爱是从神来的。凡有爱心的,都是由神而生,并且认识神。没有爱心的,就不认识神。因为神就是爱」(约翰一书4:7-8)。
你是否认识这样一个人,他是如此热情洋溢、和蔼可亲,以至于只是与他短暂相处,你的思想、感受和行为就已经受到影响?有没有人仅仅是出现在你面前,与你同在,哪怕只是待一小会儿,就已经让你感觉良好?我就认识这样的人。按照约翰的说法,他们似乎只是小小地折射了神的形象。他说,这位神是爱,深刻而有力,你不可能认识他却自己没有爱。
这正是神是父的意义所在。当约翰在第八节写下「神就是爱」时,他清楚指向父神。接下来第九节紧接着说:「神差他独生子到世间来,使我们借着他得生,神爱我们的心,在此就显明了。」这位本身就是爱的父,是一位差下爱子的父。因此,要为父,意味着去爱、赐下生命和生子。在万事以先,在永恒之中,这位神就是一位慈爱、赐爱子生命和以爱子为乐的父。
看到这一点,许多神学家都喜欢将天父比作泉源,涌流出生命与慈爱(诚然,在耶利米书2:13中,耶和华称自己为「活水的源泉」,这一意象也在圣经中一再出现)。正如泉源要是泉源,必定需要涌流出水来,因此天父作为父亲,必定涌流出生命。这就是他的本质所是,是他最根本的身份所在。因此,爱不是天父拥有的一种东西,好像是他诸般的情绪之一。相反,他就是爱,他不可能不爱。如果他不爱了,他就不再是父了。
「我所拣选、所喜悦的」
如今,倘若神无人可爱,那他就没法是爱。他若是没有孩子,就不可能为父。然而,神创造,并非是为了有人可爱。他就是爱,不需要创造来成为自己。如果他必须如此,那么他就是何等缺乏和孤独的存在!我们会说:「可怜的老上帝!」如果他创造我们,是为了成为他所是,那么就等于是我们赋予了他生命。
圣子耶稣在约翰福音17:24中说,非也,「创立世界以前,你已经爱我了」。歌罗西书一章说,永恒的圣子「在万有之先」(17节),「万有都是靠他造的」(16节)。希伯来书一章称他为「主」和「神」,「起初立了地的根基,天也是你手所造的」(希伯来书1:10)。他在万物被造之前就为父所爱。因此,父是永恒爱子的父,他的身份也在于此,他的父职就在于爱他的儿子,赐生命和本质给他的爱子。
这也是为什么要强调圣子是永恒的圣子,他没有不存在的时候。假如有,那么神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存在。假如圣子曾经不存在,那么父神就曾经不是父。如此,那么神就曾经不是爱,因为他独自一人,无人可爱。四世纪神学家尼撒的贵格利(Gregory of Nyssa)曾评论希伯来书1:3——「他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是神本体的真像」说:
「正如灯所发出的光,具有发光的灯的属性,并与之合而为一(因为灯一旦点亮,光就同时发出),因此,使徒在这里提醒我们,圣子属于圣父,圣父从未缺乏圣子,因为荣耀没有光辉是不可能的,灯没有光也是不可能的。」[5]
圣父从未缺乏圣子,正如灯一样,父的本性就是发出圣子。同样的,子的本性就是自父而发。子的存在是从父领受的。实际上,他正是父之存在的发散——光辉,他就是圣子。
在这一切之中,我们看到父爱并喜悦他的爱子,这也是你在圣经中一再看到的:「父爱子,已将万有交在他手里」(约翰福音3:35);「父爱子,将自己所作的一切事指给他看」(约翰福音5:20),等等(参以赛亚书42:1)。但耶稣同时也说「但要叫世人知道我爱父,并且父怎样吩咐我,我就怎样行」(约翰福音14:31)。因此并非仅仅父爱子,子也爱父,并且子是如此爱父,甚至遵行父的旨意就是他的食物(约翰福音4:34)。总是遵行父的旨意,是他的喜乐和满足。
然而,尽管父爱子,子爱父,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具有明确的指向。总的来说,父是爱的发出者,子是被爱的。圣经充满了论到父与子的爱的经文,但尽管子也清楚爱父,但却没有多少与之相关的经文。父的爱是首要的,父是爱的头。这意味着他是在爱中差遣和指引圣子,而圣子则从未差遣或指引圣父。
这一点非常重要,正如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11:3所言:「我愿意你们知道,基督是各人的头。男人是女人的头,神是基督的头。」换句话说,父子关系(做头)开启了一个美丽的范式,就像爱的瀑布一样:正如父是爱的发出者,是子的头,因此子也开始作为爱的发出者去作教会的头。子说:「我爱你们,正如父爱我一样」(约翰福音15:9)。这正是福音的美善之处:正如父是爱的发出者,子是被爱者,基督也成为爱的发出者,教会是被爱者。这意味着基督首先且最爱教会:他的爱不是一种回应,只有当教会爱他时才发出;他的爱是首先的,我们爱,也是因为他先爱了我们(约翰一书4:19)。
这一范式也当在婚姻中重现,丈夫是妻子的头,如同基督作为头爱他的新妇教会一样,去爱自己的妻子。他是爱的发出者,她是被爱者。如同教会一样,妻子们不需要去赢得她们丈夫的爱,她们可以自由享受这爱,如同白白而慷慨地倾倒在她们身上,无条件而丰丰盛盛。自永恒中,父就如此爱子,以至于激发了子以永恒的爱作为回应。基督如此爱教会,以至于他激发了我们的回应之爱。丈夫如此爱他的妻子,以至于激发了她爱的回应。如此便是使这位神的本质所是和良善发散出来。
爱的圣灵
父对子的爱是非常特别的,我们可以从耶稣受洗中看到这一点:「耶稣受了洗,随即从水里上来。天忽然为他开了,他就看见神的灵,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马太福音3:16-17)。
在这里,父宣告他对子的爱与喜悦,并用圣灵降在耶稣身上作为印证。父表明自己的爱,方式便是赐下圣灵。例如,保罗在罗马书5:5中写到神藉着圣灵将他的爱倾倒在我们心里。因此,父是透过赐下圣灵来宣告他对子的爱。 这一切都是非常个人性的:圣灵在子里面激发对父的爱,在父里面激发对子的爱,使他们的爱旺盛,因此在「圣灵的团契」(哥林多后书13:14)中使他们紧密联合。圣灵使子知道父的爱,使他呼喊「阿爸父!」——他也会为我们行这事(罗马书8:15;加拉太书4:6)。我们要明白,这句「阿爸父」是充满喜乐的,圣灵使子认识父,以至于子欢欣喜悦。「正当那时,耶稣被圣灵感动就欢乐,说,父阿,天地的主,我感谢你」(路加福音10:21)。圣灵使光明之父的慈爱显明出来,由此不仅带来了爱,也带来了喜乐。圣经常常将圣灵与喜乐联系在一起,这喜乐是酒带来的欢乐所无法取代的(以弗所书5:18;参加拉太书5:22;罗马书14:17)。
父、子、圣灵在耶稣受洗时呈现出来的关系并非一次性的,这整个景象与创世记第一章相呼应。在创造中,圣灵也如同鸽子一样在水上盘旋。正如圣灵在耶稣受洗之后差遣他到荒芜死寂的旷野,创世记第一章中,圣灵也是神藉他的话发出的能力,去往无生命的空虚。从一开始,神藉他的话创造万物(这话后来要成为肉身),他以圣灵或呼出的大能发出他的话语。
不论是在创造的工作(创世记1)还是救赎或再造(福音中)的工作中,神的话都是凭借圣灵发出。父说话,他的话由此呼出被听见。这都启示了神的真正所是。圣灵是父爱圣子、赐福圣子和为圣子赋能的媒介,圣子透过圣灵从父而发出。因此耶稣被称为「受膏者」(希伯来文的「弥赛亚」,希腊文的「基督」),因为他是被圣灵以至高的恩膏膏抹的那一位。正如旧约里的君王、祭司和先知被膏抹,为他们的圣职分别为圣,耶稣也被属灵所膏。诚然,「子」与「受膏者」这两个词有时候几乎是同义词(例如诗篇2)。
父透过圣灵爱子,并为子赋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圣灵只是一种无位格的能力,完全不是。要是这样,人也可以称子为一种无位格的能力,因为他被称为神的道。实际上,子还有许多其他头衔,都会使他听起来似乎没有位格(例如以赛亚书53:1中「耶和华的膀臂」)。但如此头衔是为了解释他在每个处境中的角色(作为道,他启示了神的心意;作为耶和华的膀臂,他执行神的旨意)。它们并不表明子没有位格。圣灵也是一样:作为一个位格,他说话并差遣(使徒行传13:2,4);他拣选(使徒行传20:28);教导(约翰福音14:26);给予(以赛亚书63:14);他可以被欺哄或试验(使徒行传5:3,9);他可以被抵挡(使徒行传7:51),可以因人悲伤(以赛亚书63:10;以弗所书4:30),也可以被亵渎(马太福音12:31)。无论如何,他都是与父和子一样,是一个真正的位格。圣经论到圣灵时,与父、子的语气是一样的(例如,马太福音28:19中,耶稣命令门徒要去使万民做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要是认为圣灵是非位格性的,就得同样这么评论父与子。
乐意分享的上帝
十二世纪五十年代,一个名叫理查德(Richard)[6]的年轻苏格兰小伙子进入塞纳河畔巴黎城墙外的圣维克多修道院,他在那里专注于默想上帝,很快就成为当时最有影响力的作者之一。
理查德声称,如果神只有一个位格,他就不可能本质为爱,因为在永恒中(创世以前)他没有爱的对象。他接着说,如果神有两个位格,那么他的确可以爱,但却是排他性的,这爱不会慷慨。毕竟,当两个人彼此相爱时,他们如此痴迷于彼此,以至于旁人都被忽略——如此一位神必定离福音相去甚远。但当两个人之间的爱快乐、健康而安全时,他们就很乐意分享爱。理查德说,神也是如此。父与子自永恒中就具有完美的爱,他们乐意透过圣灵分享他们的爱与喜乐。
因此,并非神变得乐于分享;作为三一的上帝,神本身就是一位分享的神,喜爱将他人囊括在内。诚然,这就是为什么神会创造世界。他的爱不是为了储藏,而是为了传播。 一锅天上的大杂烩?
我们看到,这位神有三个真实而有区别的位格,父、子和圣灵。他们必须是真实的位格:如果他们只是一个神格的不同方面,那么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爱。然而,要在我们的脑海中将他们区分开来,诚然是有挑战的:思想一下,有多少次,你听到(或如此祷告):「亲爱的父……谢谢你为我们而死」;「亲爱的耶稣……谢谢你差下爱子。奉耶稣的名祷告」等等。
如此将父、子、圣灵放到搅拌器中搅拌,被神学家礼貌地称为「形态论(modalism)」,我倾向于称之为「情绪论(moodalism)」。情绪论者认为,神是一个位格,有三种不同的情绪(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模式)。一种流行的情绪论观念是,神曾经有一种为父的情绪(旧约中),然后又取了一种为子的倾向长达三十几年,现在已经决定变得更加属灵。你当然理解这种思想的吸引力:它使事情不至于太过复杂。
问题是,一旦你把三个位格变成一锅大杂烩,你就尝不出他们福音的味道了。如果子只是父随便进出的一种情绪,那么对我们而言,被收纳为儿女也不是什么好事:当神进入另一种情绪,我们就不算儿女了。甚至当神处于儿子的情绪中时,我们也就不再有父,也就不算为儿女。如果圣灵只是他的另一种情绪状态,那么我只能猜想上帝打算什么时候换一种心情。情绪论者没有确据,所有的是一个令人困惑的上帝:「他充满我……他不充满我……」如此,子必须做自己的父,差遣自己、爱自己、向自己祷告,使自己坐在自己的右边,等等等等。我想说,这一切都显得着实荒唐。
一群上帝?
那么,我们该如何认真对待这一事实:父、子、圣灵是三个真实而独特的位格,而非神的三种状态?我们会担心三位一体听起来像是某种万神殿或神明俱乐部,诸神可以选择加入。就好像牛羊成群结队,神格们也在三位一体中汇聚一堂。如果是这样,那么三位一体就开始变得像古希腊人的奥林匹斯山——宙斯、阿波罗和其他神明在那里共居,父、子、圣灵也在三位一体中汇聚。
既然父、子、圣灵彼此之间有着真实的关系(父爱子等等),基督徒神学家们就毫不掩饰地谈及三位一体的团契。十八世纪神学家爱德华兹(Jonathan Edwards)写道「三位一体之家或社群」,甚至提到「神的幸福,以及其他一切真幸福,都包含在爱与社群之中」[7]但这并非在说三位一体像是一个父、子、圣灵决定加入的俱乐部,他们不是碰巧相处融洽的三个位格,甚至不是一对一相处非常融洽的三个位格而已。
那么事实究竟如何?让我们回到开头,回到父那里。我们看到,创世以前,万有之先,父就是慈爱的,父生子。这就是父在永恒中做的事。他并非在某一刻变成了父,相反,他的本质身份就在于他是生子的那一位。这就是他所是。因此,并非父与子在某一刻相逢,惊讶地发现彼此是何等投缘。父的身份就在于他与子的关系。再次思想泉源的意象:泉源要是不发出水,就不是泉源。如此,父要是没有子,就不是父(他透过圣灵爱子)。子要是没有父,就不是子,他的存在就是自父而出。如此我们看到,父、子、圣灵是不同的位格,彼此又是完全不可分割、不相混乱、不相离散。他们在一起是他们琐事,他们总是在一起,因此总是一起行动作为。
这意味着父并不比子和圣灵「更加」是神,就好像他曾经独立于他们而存在,也可以离开他们而存在。他的本质身份与存在就在于将自己的完全赐给子。他与子是不可分割的。这也意味着,不存在父、子、圣灵背后或之外的上帝。这实际上恰恰可能是谈论「神」所存在的问题:它常常导致我们想象存在某种父、子、圣灵以外的东西(或更糟糕的是,某种位格),叫做「神」。就好像人可以向这位「神」祷告,好像有人曾经见过这位「神」并与他交往一样。例如,哪怕是这个传统的教学工具——有时被称作「三位一体之盾」,尽管是无意之间,仍然给人留下一种印象,中间是第四种叫做「神」的东西,是父、子、圣灵之外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三位一体不仅要有第四个位格,而且,父、子、圣灵也必定是不同的神,每一个都具有相同的「质素」。但从父开始,却可以规避所有这些问题:在万物背后,并非某个抽象的「上帝」,而是父,他的本性就是倾倒自己并生圣子。

圣希拉里斯(St Hilarius) 名字欢快,神学也欢快,这就是希拉里斯【译注:「Hilarius」与「hilarious(欢乐)」发音相似】。他以机智的智慧和温顺的举止,一生捍卫圣子永恒的神性。他有力地与亚流的追随者们争辩,后者声称圣子是自某一刻开始存在的,希拉里斯谴责他们犯下的灾难性错误:说圣子并非总是存在,等于是说神并非总是一位父。因此,神本质上不是一位父,不是本质慈爱和赐生命的,而是其他。
但是希拉里斯坚决拒绝相信,父、子可能来自「某种想象出来的存在」。在万物背后,不是「神」,而是父,永恒地爱着圣子。他说:「神是爱,神是父,神不可能是其他事物:他是爱,并不嫉妒;他是父,完全而全然是父。这名号不容任何妥协:无人能部分为父、部分不为父。」换句话说,不存在父、子、圣灵背后的某种冷冰冰的抽象「上帝」或「神性存在」。在最根本处的就是父,这意味着一位活泼的爱的上帝,一位不嫉妒、不吝啬生命的上帝,相反,他乐意赐自己的生命和本质给他的儿子。
为了防止人们认为存在某种父、子、圣灵背后的「神」。希拉里斯建议:「我们必须在理解神真实独一之前,先认信圣父与圣子。」[8]试图不由父与子开始去定义上帝,在他看来,很容易得出另一个上帝。
鸡蛋和三叶草的比方
现在回到那些关于三位一体的「类比」:水的三种状态等等。它们看起来如何呢?三一神就像水吗,父是冰,直到融化成水的子,然后又蒸发成圣灵的气?非也,这仍然是形态论而已。三位一体是否像三叶草的叶子,父、子、圣灵不过是伸出来的三瓣?我们仿佛可以听到老希拉里斯从坟墓中惊坐起的控诉声。这种类比非但没有助益,反而使神变成非位格的物。不是位格性的,不是慈爱的,完全不像父、子、圣灵。
如果圣经有什么形象描述,那就是创世记第一和第二章。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创世记1:26-27)。
男人和女人,亚当与夏娃,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差异返照了神的形象。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11:3中论到这一点。夏娃与亚当非常不同,但她的生命和存在是源自亚当,她来自他的肋旁,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与他成为一体(创世记2:21-24)。这比三叶草、鸡蛋和水都更彰显出一位位格性的神,圣子与父有别,却是由父而出,永远在圣灵中与父同在。
纯粹的三一论
约翰写约翰福音时,告诉我们「但记这些事,要叫你们信耶稣是基督,是神的儿子。并且叫你们信了他,就可以因他的名得生命」(约翰福音20:31)。但即使是这个信靠神儿子的基本呼召,也是在呼召人认信三一信仰。耶稣被描述为神的儿子,神是父,他是基督,被圣灵所膏。当你由圣经中的耶稣开始,就会得到一个三一的上帝。三位一体因此并非抽象推测的产物,当你宣讲耶稣,那位圣灵所膏的天父的儿子,你就是在宣讲三一的上帝。
亚流所展示的恰恰相反:当你不从耶稣这位圣子开始,你最终得到的是另一个不是父的上帝。因为圣子是真正认识神的唯一道路,只有他启示了父。加尔文曾经写道,如果我们试图离开父、子、圣灵去思考神,那么「我们脑海中飞来飞去的不过是上帝空洞的名号,以至于将真正的上帝排除在外」[9]。他说的很对,因为耶稣启示的三一上帝,与其他神明之间存在巨大差异。
这位神根本无法装进任何其他人造模具,因为三位一体不是上帝无关紧要的附加物,好像是可以选择安装的一些可有可无的软件。本质上说,这位神是不同的,因为最根本说来,他不是创造主,不是统治主,甚至不是抽象意义上的「神」,而是一位父,在圣灵的团契中爱并赐生命给他的圣子。这位神自己就是爱,在万有以先「一直都是爱」。拥有这样一位神,将喜乐地改变一切。
注解:
[1]卡尔.巴特(Karl Barth),《教义学纲要》(Dogmatics in Outline),伦敦SCM出版社1949年出版,48页。
[2]亚他那修,《反亚流主义》(Against the Arians),1.34。
[3]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14.2,22。
[4]雅各.米勒(James Miller),《米歇尔.福柯传》(The Passion of Michel Foucault),纽约西门舒斯特出版社(Simon & Schuster)1993 年出版,366页。
[5]《尼西亚与后尼西亚教父集》(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Second Series),第五卷,338页。
[6]理查德(Richard of St Victor,1173年去世)。
[7]《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The Works of Jonathan Edwards),纽黑文与伦敦耶鲁大学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1957-2008年出版,21卷,135,187页。
[8]希拉里斯(Hilarius),《论三位一体》(On the Trinity),4.4,9.61,5.35。
[9]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