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论者说对了

　　　过去大约两百年间，西方的无神论势头凶猛，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活力。它不仅激励了大街上那些宁可不要上帝或宗教的人，还启发了一群新兴、极其强势的「反神论者」。他们已经超越了先前的无神论论点，即神不存在；这些反神论者的观点是，即使神存在，也一定是件坏事。相信神不是孩子的安抚巾，而是他的噩梦。

　　　为什么？他们的论点有趣又意味深长。《神不伟大》(God is Not Great)的作者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是「新无神论」的四大主力之一，他这样说：
　　　「我认为假如有神的话，这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你做的每件事都处于神永久、完全、不间断的监督和看守下，那么你醒着、睡着，没有一个时刻是不被某种天上的存在监视、控制和监督的，从你的受孕到死亡……这就像是活在朝鲜。」[1]

　　　对于希钦斯来说，神是统治者，因此必须被定义为「天上的斯大林、天上的老大哥」。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想要这样一个存在呢？换句话说，反神论者的问题不是关于神的存在，而是关于神的性情。他是因为那种上帝才写作反对上帝的存在，那种上帝并不是件好事。

　　　但是三一真神并不是那样的上帝。希钦斯显然认为，神本质上就是统治者，由「监督和看守」定义。然而，假如神本质上是一位最恩慈、最有爱的父亲，只会按照他是谁「是一位父」来施行统治，这幅图景就会改变一切。那种情形下，活在神的治理下就一点也不像是在朝鲜，而像是生活在一位希钦斯本人也期盼的慈父的家中。

　　　无神论的愈演愈烈，与教会在三位一体教义上的后退同时发生，这是否太过巧合了？十九世纪，马克思将宗教定为「人民的鸦片」，尼采宣称：「上帝已死。」这同时也是一个该世纪也许是最有名的神学家(施莱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将三位一体变成基督教信仰附属物的世纪。十九世纪末，施莱马赫最伟大的继任者哈纳克(Adolf von Harnack)完全将三位一体作为哲学谬论加以否决。当然，养活无神论者的不是神学家，但他们却使教会卸下武装，让无神论者得以肆无忌惮，而不会面临什么严肃有力的对手。因为假如神不是一位父，如果他没有儿子，也不会有孩子，那么他就必定孤独、遥远、不可亲近。如果他不是三一的，因此也不是本质有爱的，那么没有神倒更好。

　　　不止无神论者是这样。向各种属灵替代品的大转向——从新纪元到新异教主义，到巫术崇拜，再到古老迷信的卷土重来——这一切都与厌倦一个位格性的神有关。毕竟，这样一个存在最好不过是一个怪物，最坏则是更加黑暗。就我与非基督徒学生的交谈经验看，我一再发现，当他们形容他们并不相信的神时，那个神听起来更像是撒旦，而不是耶稣基督慈爱的父。他往往贪婪、自私、好战，完全没有爱可言。如果神不是父、子、圣灵的三一神，难道不正是被他们说中了吗？

　　　圣经的神截然不同

　　　然而圣经中的上帝何其不同！他不是匮乏、孤独和自私，而是丰盛、慈爱和舍己，这就是他本性所是。卡尔.巴特这样写道：
　　　「神的三位一体是他美丽的秘诀。如果我们否认三位一体，就会立刻得到一个没有光芒、没有喜乐的神(也没有幽默)！我们得到的是一个一点也不美丽的神。失去了神性的尊荣与力量，他也失去了美丽。但假如我们持守这一点……独一的神是父、子、圣灵三位一体的神，那么我们就必然得出一个事实，神也是极其美丽的。」[2]

　　　如果神不是父、子、圣灵，那么他就是相当可厌弃的：没有爱，没有光辉，没有美丽。谁会想要这样一个上帝具有能力，甚至存在呢？但是圣经的三一真神却是美丽的，这是一位我们真正想要的神，我们可以在他的统治中感到衷心的喜乐。

　　　科林.高顿(Colin Gunton)一直是伦敦国王学院基督教神学教授，直到几年前不幸去世。他总结三位一体带来的关键不同之一，说：「我们遇到的所有神的属性中，最突出的就是神的怜悯，这在『自然』宗教中很少是神的主要属性之一……怜悯是一位神在堕落的历史中向外所施予的，对这样一位神来说，对他人的爱是他本性的核心。」[3]也就是说，如果神是非位格性的，他就不可能慈悲(东西是没有怜慈之心的)；但假如神只有一个位格，那么他在永恒中就没有别人可爱。因此，唯一本质上倾向于怜悯的神，就是永恒地藉着圣灵爱圣子的圣父。唯有这位神才具有爱、慈悲这些最吸引人心的属性。

　　　因此，基督徒必须清楚、具体地知道我们相信的是哪一位神，这一点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只是因相信任何「神」闻名，而是这一位神。今日，这一点尤其关键，且不只是为了非信徒的缘故。加尔文说，罪人的思想是「制造偶像的工厂」[4]，意思是我们总是不断地在思想中扭曲神的本性，使光明的父比他真实所是更差一点，使他更坏一点。事实上，这一倾向就是一切属灵冷淡的源头，因为当我们感觉神真的是一个天上的斯大林时，我们当然会逃之夭夭。

　　　此处我们面临一个真实的挑战，因为我们很容易讲论一个「泛指的上帝」，也许在父、子、圣灵背后或是之前，存在某个「上帝」。我们可以讲许多关于「神」的事，甚至谈论神的永不改变、荣耀、主权，等等，但仍旧不是很清楚我们到底在谈论哪一个神。单一位格的神也可以被描述为荣耀、永不改变和大有能力，但假如这些特质都是用在一个单一位格的神身上，就是件很可怕的事。他的冰冷无爱是永不改变的吗？他会对谁使用他的大能？他的荣耀到底是指什么？

　　　然而，三一神却改变了我们讲论他的每个词语的味道和蕴意。例如，他的荣耀与其他神明的荣耀截然不同，他的能力与公义非常特别。事实上，当我们讲论神的特质时，例如神的威严，我们很清楚，我们指的是父、子、圣灵的威严，神的威严就显得无比美丽。我们现在当然可以将永生神的威严与偶像的威严相区分。

　　　让我们拿神的威严距离。如果亚里士多德的神——「那不动的推动者」——是神，那么他的威严就完全意味着禁止。亚里士多德相信，神完美的威严，意味着任何事物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当神自己就有完美的威严可以欣赏注目，他为何要考虑别的事物？他的威严意味着我们对他无关紧要。

　　　然而假如神是一个向外的、乐意与人交往的神，假如本质上他是一个赐生命的父，他就是爱的本体，爱就是他的本性核心所在，那么他的威严就必定是开放和向外的。这正是我们在圣经所看到的：当神行动时，当他拯救百姓、驱除邪恶时，他的威严就显露出来。他的威严是慈爱的威严。思想诗篇113描绘的反差图景：「谁像耶和华我们的神呢？他坐在至高之处，自己谦卑，观看天上地下的事。他从灰尘里抬举贫寒人，从粪堆中提拔穷乏人」(诗篇113:5-7)。安托里奥斯(Khaled Anatolios)评论道：「希伯来圣经中，对卑微人的同情，而非自我陶醉式的沉溺，是神威严的合宜特征。」[5]诚然，这样的同情是父爱子这永恒威严的外显。

　　　我想在本章其余部分探讨的，是三一神如何塑造我们用来形容他的一些词汇。换句话说，看一看三位一体可以给我们对神的看法带来怎样的不同。其中，我将尤其转向爱德华兹求助：我发现，在这一领域，以及许多其他领域，他都具有无与伦比的真知灼见，既清晰、又有助益。如今，我们会用许多词语形容上帝，我无意让这本书成为庞然大作，因此，让我们只透过三个词语一尝其味：神的圣洁，神的忿怒，以及神的荣耀。三位一体将给它们带来怎样的光照和定义？

　　　至高的美丽

　　　首先是：神的圣洁。你或许会心里咯噔一下。我理解，因为离开三位一体，圣洁的确像是某种苦口的良药，让人望而却步。许多关于圣洁的意象都有种刺痛感和道德高地式的审判感。人们甚至会说这样的话：「神的确是慈爱的，但他也是圣洁的」——就好像圣洁是一种不慈爱的东西，是神冰冷的一面，让神不至于太过慈爱。

　　　这全是胡扯！至少，当你讲的是父、子、圣灵的神，这些观念完全是错的。爱德华兹说：
「圣洁是最美丽、最可爱的事物。人一直都倾向于接受关于圣洁的奇怪观念，就好像圣洁是忧郁的、孤僻的、刺耳的、令人不快的事物。但圣洁里面所有的，不过是甜蜜和迷人的可爱。『圣洁是至高的美丽和可亲，远胜过一切的美，它是一种神圣的美。』」[6]

　　　那么，究竟什么是圣洁？圣经中用于圣洁的词语，具有「分别出来」的基本含义。但我们的麻烦就出在这里，因为按照我们的本性，我们认为自己很可爱。如果神是与我「分别」的，那我猜问题出在神身上吧（这种念想可能以最微妙、最无意识的方式存在）。他的圣洁看起来就像是对我这快乐、健康的可爱的一种保守的拒绝。

　　　我敢打破自己的幻梦吗？必须如此，因为实际上，我才是冰冷、自私、堕落的那一个，充满了黑暗和肮脏。而神是圣洁的——与我「分别」的，这全在于他完全不像我这样。他并非是太过死板才跟我们分别，而是他里面不像我们里面存在那些丑陋的特质。爱德华兹说：「神就是神，与其他一切受造物有别，并超越他们，这主要在于他神圣的美丽」（关于圣洁和美丽之间的关联，参诗篇96：9）。[7]

　　　而一个单一位格的神，就是另一幅图景了。他的圣洁在于跟其他人完全分离。换句话说，他的圣洁全在于超然的距离。但父、子、圣灵的圣洁则是关于爱。基于神之所是，这是必然的。爱德华兹说：「神的圣洁与快乐都存在于这爱里，如我们已经证明，一切受造物的圣洁，本质上都存在于对神和对其他受造物的爱里。神的圣洁也是一样，存在于他的爱里，尤其是圣父和圣子之间完美亲密的联合与爱。」[8]

　　　三一神的圣洁，正是圣父与圣子之间那完美、美丽和完全洁净的爱。这位神的爱没有任何肮脏和施虐之处，因此他是圣洁的。我天然的爱总是不正当、误入歧途，但他的爱却与我的迥别，是完美的。因此，三一神的圣洁并不限制他的爱，或使他的爱冷却；他的圣洁，正是他那满溢之爱的纯净清澈、无暇无疵。

　　　这一切都大大影响着信徒的成圣——他们成为圣洁和敬虔，到底意味着什么。换句话说，像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像另外一位神，就是截然不同的面貌了。如果神是沉迷于自己的神，那么要像他，我就需要自恋。如果是亚里士多德那永恒的内省之神，那么我就需要自闭。因为我们对神的看法，一定会塑造我们的成圣和敬虔，我们对敬虔的看法，也会揭示我们脑海中的神是怎样的。例如，假如爱和关系不是神的本性所在呢？那么我在追求敬虔的过程中，也自然不会看重这两者，大可以把别人抛诸脑后。既然神是独一而独居的，那么做个隐士就好。如果神是残忍而傲慢的，那么我就残忍且傲慢。如果神是纵欲、醉酒、好战的神，就像维京人一样，那我也像那样好了。（千万不要。）

　　　但这一位神则是迥别的，难怪最大的两条诫命是「爱主你的神」和「爱人如己」。因为这就是像神的意思——分享父与子彼此的爱，然后像他们一样，将这爱倾倒向全世界。又例如，利未记19章中，主的著名表述：「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圣洁的」（2节）。在那里，圣洁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圣洁意味着不要转向偶像，而要带着合宜的祭物来到神面前（4-8节）。意味着与主团契，意味着不要恶待穷人，不要撒谎，不要偷窃，等等（10-16节），意味着：「不可心里恨你的弟兄……却要爱人如己」（17-18节）。爱神爱人——这就是圣洁的真谛，是三一神的百姓变得像他的方法。

　　　这位神的美丽、慈爱和圣洁，使得真正的圣洁成为一种温暖、有魅力、可喜悦的事。圣洁不在于变得更刻薄、更死板，因为这位神既不刻薄也不死板。爱德华兹说，圣洁对神而言，「就像是神的本性之美与甜蜜」，如此「基督徒因着返照公义的日头而发光，他们所发的光辉，的确是同一种光辉，同样的温和、甜美、令人愉快」[9]。最根本的是，认识并享受这位本身就是爱的神，意味着变得像他一样有爱。「亲爱的弟兄阿，我们应当彼此相爱。因为爱是从神来的。凡有爱心的，都是由神而生，并且认识神。没有爱心的，就不认识神。因为神就是爱」（约翰一书4：7-8）。

　　　当爱遇上邪恶

　　　如果神的圣洁足以令人不悦，那他的忿怒就是骇人听闻了。如果神不是三一的，的确如此。如果神是学校里的那个校霸——必须我行我素，否则就会暴怒，那么他的忿怒的确令人生厌。当我们看到他暴怒的双眼，他的其他美好品质都不值一提。新约学者穆尔（Stephen Moore）评论罗马书1：18（「原来神的忿怒，从天上显明在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就是那些行不义阻挡真理的人」）说：「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当被得罪的至高者向那些被定罪之人的尸体屈身时，那骨头被碾碎的声音。」[10]

　　　但是——让我再说一遍：但是，不论其他的神是什么样的，这绝对不是父、子、圣灵的三一神。这位神绝不是有时有爱，有时则忿怒，就好像这是他彼此对立的两种情绪。非也，因为自永恒中这位父就一直爱着圣子，但从未动怒过。为什么？因为直到亚当在创世记第三章犯罪，一直没有什么可以动怒的。因此，自创世记3开始，神对邪恶的忿怒是一件新事：这是一位本身是爱的上帝对邪恶的回应。

　　　神的忿怒如他的圣洁一样，不是挨着他的爱的一种尴尬存在，也不是与他的爱不相关的一种东西。神对邪恶忿怒，正因为他就是爱。以赛亚论到神倾倒忿怒，称之为「奇异的事」（以赛亚书28：21），因为神并不是天然地忿怒，而是被邪恶激怒：在他纯净的爱中，神不能宽容邪恶。我也是一个父亲，这对我而言完全说得通：如果我女儿受苦时，我只是在打着哈欠玩弄自己的大拇指，这就证明我根本不爱她们。但正是因为我是如此爱她们，所以我恨恶她们遭遇邪恶。那光明的父，在他没有黑暗，更是如此。爱是关切，这意味着不会对恶无动于衷。「爱人不可虚假，恶要厌恶，善要亲近」（罗马书12：9）。只有这样的爱才是真切的。

　　　克罗地亚神学家沃尔夫（Miroslav Volf）写到，直到他周围发生了恐怖的民族战争，他才最终明白神的忿怒是何等良善：
　　　「我曾经以为忿怒配不上神，难道神不是爱吗？难道神的爱不应当超越忿怒吗？神就是爱，神爱每个人、每个受造物，但这正是神对他们其中一些人发怒的原因。当我的家乡南斯拉夫爆发一场惨烈的战争，我对神的忿怒就再也没有抵触了。据估计，那场战争中有超过二十万人丧生，超过三百万人流离失所。我的村庄和城市被毁坏，我的人民日复一日遭受轰炸，其中一些人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残酷折磨。我很难想象神没有发怒。或是想想上世纪最后十年的卢旺达，一百天内有八十万被杀！上帝对屠杀作何反应？像祖父母一样去溺爱屠杀者吗？拒绝谴责屠杀，相反却赞赏屠杀者的基本良善？难道神不是对他们满怀烈怒吗？尽管我过去对神的忿怒怀有深深的抵触，但我终于明白，如果神对世间的邪恶没有忿怒，我一定会反抗这样一位神。神并非将爱放在一边去发怒，神发怒，正因为神就是爱。」[11]

　　　如果神不是三一的，也就没有永恒的爱，那么他的忿怒自然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生长过快、气急败坏的学步儿，一个好斗的小混混，或是一个残忍的暴君。想想古希腊和罗马的神明那爆发的荷尔蒙，但这位永恒为爱的神，他的怒气必定需要由爱而发。因此，他的忿怒是圣洁的，与我们的脾气暴躁截然不同；这是他在爱中对邪恶的回应。父爱子，因此恨恶罪，因为终极意义上，罪是对圣子的弃绝。他爱他的儿女，所以恨恶他们被压制。他爱他的世界，所以恨恶其中的一切邪恶。因此，在他的爱中，他清楚自己百姓的罪恶，甚至管教他们，以便他们能脱离罪恶的辖制。在他的爱中，他对我们恒久忍耐。在他的爱中，他应许最终会摧毁一切邪恶，就如光驱散一切的黑暗。

　　　三一神的忿怒，非但不是一个品格污点，或是他身上的一个负面品质，反而恰恰是他真挚之爱的明证，表明他真的很在乎。他的爱不是一种柔软无力的懦弱，而是嫉恶如仇、强烈和坚贞。这也是我们的盼望所在：永生的上帝以他的忿怒彰显他真正是慈爱的，透过他的忿怒，他要摧毁一切的恶行，以便我们能在一个纯净的世界、一个公义之家享受他。

　　　神的荣耀从锡安发出，全然美丽

　　　神真的由爱所驱动吗？现在，介于上述的一切，这听起来可能像是个愚蠢的问题。神就是爱，他透过差遣圣子彰显他的爱，他渴望分享他对圣子的爱：还能有什么问题？然而，还有些经文感觉就像是鞋里的沙子。例如，保罗论到天父说：「他在基督里，曾赐给我们天上各样属灵的福气……叫他的荣耀，从我们这首先在基督里有盼望的人，可以得着称赞」(以弗所书1：3-12)。如此，神里面会不会存在着一种更深层、或许比较自私的动机：不是爱，而是渴望喝彩和掌声？

　　　这完全取决于「神的荣耀」的含义。在旧约中，「荣耀」一词与「沉重」或「分量」有关。例如，撒母耳记上4：18，「他一提神的约柜，以利就从他的位上往后跌倒，在门旁折断颈项而死。因为他年纪老迈，身体沉重」。因此，某个事物的荣耀在于它的质量、体积、价值、组成和意义——实际就是它自己的本质。也许以利的荣耀是他的肚子，有的人的荣耀则是他的头脑、工作或外表，如果这是他们最大的财富的话。一个为钱而活的人，他的荣耀就是钱，因此：「见人发财家室增荣的时候，你不要惧怕。因为他死的时候，什么也不能带去。他的荣耀不能随他下去」（诗篇49：16-17）。这里的教训是，要追求能够在你死时带走的荣耀，如诗人一样：「只是神必救赎我的灵魂，脱离阴间的权柄，因他必收纳我」（15节）。

　　　这就意味着，「荣耀神」的意思并不是使神膨胀、改善或扩张，既然神已经绝对丰盛、生命满溢，这就是不可能的事。相反，当我们荣耀神，不过是将本就是他的归给他，宣告他确实如他真实所是。大卫说：「要将耶和华的名所当得的荣耀归给他。以圣洁的妆饰敬拜耶和华」（诗篇29：2）。

　　　那么，这位三一的神，他的荣耀究竟是什么？像什么样子？当然是与任何其他的神截然不同的荣耀。这位神实在是截然不同。答案也着实惊人：以西结书第一章讲到神的荣耀时，既是从位格的角度描写，也是从光/光芒/光耀的角度。以西结写道，他站在迦巴鲁河边，看到一个宝座临近，由四个巨大的活物抬着。宝座上「有仿佛人的形状。我见从他腰以上有仿佛光耀的精金，周围都有火的形状，又见从他腰以下有仿佛火的形状，周围也有光辉。下雨的日子，云中虹的形状怎样，周围光辉的形状也是怎样。这就是耶和华荣耀的形像」（以西结书1：26-28）。这荣耀的形象既像人，又像强烈的光。

　　　首先，光。你不会想到神的分量被形容为像光，但以西结不过是记载了圣经一贯的内容：神的荣耀——即他的本性和性情——就像向外发出的纯净而刺眼的光。以下只是其中几例：
「耶和华的荣耀从基路伯那里上升，停在门槛以上。殿内满了云彩，院宇也被耶和华荣耀的光辉充满。」（以西结书10：4）

　　　「以色列神的荣光从东而来。他的声音如同多水的声音。地就因他的荣耀发光。」（以西结书43：2）

　　　「兴起发光。因为你的光已经来到，耶和华的荣耀发现照耀你。看哪，黑暗遮盖大地，幽暗遮盖万民。耶和华却要显现照耀你，他的荣耀要现在你身上。」（以赛亚书60：1-2）

　　　诗篇19说：「诸天述说神的荣耀……他的量带通遍天下，他的言语传到地极。」接着，诗人更具体地写道：「神在其间为太阳安设帐幕。太阳如同新郎出洞房，又如勇士欢然奔路。他从天这边出来，绕到天那边。没有一物被隐藏不得他的热气」（1-6节）。正如神的荣耀升起照耀，驱散浓厚的黑暗，太阳也升起照耀，充满天地，使我们一瞥神的荣耀。

　　　「在伯利恒之野地里有牧羊的人，夜间按着更次看守羊群。有主的使者站在他们旁边，主的荣光四面照着他们。牧羊的人就甚惧怕」（路加福音2：8-9）。

　　　耶稣登山变像时，彼得和他的同伴「看见耶稣的荣光」（路加福音9：32），那是什么样的？「脸面明亮如日头，衣裳洁白如光」（马太福音17：2）。

　　　「那城内又不用日月光照。因有神的荣耀光照。又有羔羊为城的灯」（启示录21：23）。

　　　因此，神的荣耀就像四射的光，照耀、照亮、带来生命。这就是神最深的自我和荣耀：他是光、生命、温暖的日头，总是向外照耀。如同父赐生命和本质给圣子，如同父与子呼出圣灵，圣灵也向世界呼出生命。这位神的荣耀是荣光四射、向外照耀的。如同太阳施予自己的光与热，这位神也以倾倒自己为荣耀。因此，爱德华兹写道：「不论是神向人的理性彰显他的荣耀，还是向人的心灵传递他的荣耀，他的目的都不是要获取，而是施予：他的荣光向外照耀，主要目的不是让他的光线再返照到自己身上，而是那光线能发出去。」[12]

　　　换句话说，三一神那美丽的荣耀是发散性的、舍己的、慈爱的。这也是为什么，当论到以西结书第一章及其新约的呼应——启示录四到五章时，爱德华兹说：
　　　「福音启示中的基督，似乎浑身都披戴着爱，就好像坐在慈悲与恩典的宝座上，坐在一个由爱的光芒包围的宝座上。爱就是神的宝座之光与荣耀……神在福音中显出的光与荣耀，尤其是他爱与圣约恩典的荣耀。」[13]

　　　因此，若认为神的荣耀是神里面跟爱不一样、不一致的某种东西，那就是完全误解了。因为神的荣耀不是关乎获取，而是关乎施予。「爱就是神的宝座之光与荣耀。」约翰欧文写道：「神以传递一切美善之物荣耀他自己。」[14]诚然如此，尤其是传递与分享他自己。

　　　然而稍等片刻：出埃及记中，神不是通过审判埃及来荣耀自己吗？出埃及记里，「耶和华的荣耀在山顶上，在以色列人眼前，形状如烈火」（24：17）。那看起来像是一种相当不同类型的荣耀。然而事实上并不是。光最可爱的特质之一，便是它能胜过并驱散黑暗。有一次，爱德华兹根据玛拉基书第四章的开头这段经文，宣讲基督是公义的日头：
　　　「万军之耶和华说，那日临近，势如烧着的火炉。凡狂傲的和行恶的必如碎秸。在那日必被烧尽，根本枝条一无存留。但向你们敬畏我名的人，必有公义的日头出现。其光线有医治之能」（玛拉基书4：1-2）。

　　　爱德华兹从中宣讲的主要教训，便是「同一个属灵的太阳，其光线对信徒而言最具安慰性、最有益处，却能够灼烧和摧毁非信徒」[15]。光是一样的光，荣耀也是一样的荣耀，但对有些人而言是馨香的荣耀，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死亡的气味。神的旨意具有不可测度的良善：他终将传播他的生命、所是与良善，以充满万有；他终将以他奇妙荣耀之光充满宇宙。他全然是光——但对于那喜爱黑暗的人来说，这却是极其可怕。

　　　神的荣耀站在那里

　　　神的荣耀就像闪耀的光，但以西结书第一章里的荣耀，却看起来像一个人（参以西结书3:23）。又或者，按照希伯来书1：3的话说：「他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实际上，这正是神的荣耀是向外和发散的原因：因为这是一个三位一体的荣耀。圣子——世上的光——是父的荣光，是父的荣耀所发的光辉。如此，耶稣就是神的荣耀与分量：他从父那里来，为要向我们展示父是怎样的。如以西结所见，正如天父一样，圣子也是发光的。实际上，圣子就是父所发的光。

　　　如今，当我们看到耶稣是神荣耀所发的光辉，就无法认为神的荣耀与爱无关。父透过耶稣向我们彰显他最深的所是，耶稣以仆人的样式受死，赐给我们生命。耶稣彰显父荣耀的方式，正是从天上来我我们当中，使自己成为无有。「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正是父独生子的荣光」（约翰福音1：14）。透过耶稣，我们看到的不是神傲慢、高高在上的荣耀，而是难以言表的谦卑与恩慈。

　　　想一想耶稣如何彰显他的荣耀。在迦拿的婚宴上，他「显出他的荣耀来」（约翰福音2：11）。如何显出？透过将水变成顶级的美酒。然后他因着使拉撒路从死里复活得荣耀（约翰福音11：4）。耶稣做这些事，并非要成为名人，好像巡回魔术师一样。他而是透过那些事情，使人看到自己是仁慈怜悯的那一位，有能力医治、赐下生命、带来丰盛。然后，圣灵荣耀耶稣的方式，是「将受于我的，告诉你们」（约翰福音16：14）。他分享，他多结果子，因此也使门徒多结果子，这也使父得着荣耀（约翰福音15：8）。他以多结果子的丰盛著名。

　　　然而，这还仅仅是他得荣耀的序幕。约翰福音12章中，耶稣宣布「人子得荣耀的时候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现在这世界受审判。这世界的王要被赶出去。我若从地上被举起来，就要吸引万人来归我。耶稣这话原是指着自己将要怎样死说的」（约翰福音12：23-33）。

　　　耶稣是父的荣耀，自父发出，完美地向我们启示了父。如今耶稣自己也要得荣耀，意思是我们如今也要看到他最深处的所是和分量彰显出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粒种子要死去才能结实，他是在讲论他的死。惊人的是，耶稣在十字架上到达降卑顶峰的时刻，也是他得荣耀、人最清楚地看到他是谁的时刻。我们在十字架上看到这位神的荣耀得荣耀，看到神最深的心意——就是舍去他自己的生命，以便赐人生命，多结果子。改教家加尔文写道：「在基督的十字架上，如同在一座辉煌的剧院，神那不可测度的良善向全世界彰显。诚然，神的荣耀无论在高处还是低处都会闪耀，但没有任何地方比十字架更明亮耀眼。」[16]

　　　这是任何其他神都不想要都的荣耀，其他的神需要敬拜、侍奉以维生，但这位神却一无所缺。他在自己有生命，如此丰盛，以至于满溢而出。他的荣耀是无与伦比的良善、满溢、舍己。

　　　「上帝已死」

　　　1882年，尼采大胆宣布了上帝的死亡。他的意思是，相信神实在已经不再行得通，一切信仰都要终结。然而实际上，「上帝已死」恰恰是真信仰的起点，因为在十字架上，基督作为神的荣耀，将一切关于上帝的错误观念都处决了。当他向父呼求，藉着圣灵献上自己（希伯来书9：14），呼出最后一口气息，他启示了一位完全超出我们梦想的上帝。

　　　透过十字架，我们看到了一位无限卓越的上帝。在那里，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不在乎我们困境的神，而是一个亲自处理我们问题根源的神。巴比伦的神说，他要人类做他的奴隶。耶稣说，他「来，并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马可福音10：45）。

　　　因此，我们又回到了原点：耶稣基督是认识真神的光明大道。作为荣耀的、被圣灵所膏的圣子，他启示了他的父。他启示了神是一位父、子、圣灵的神，如此，他启示了一位独一的神，神就是爱；他也在十字架上，向我们展现了真正的荣耀。在他里面，我们看到了一位神，远远超越了我们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要拒绝的无趣和暴君。在他里面，我们看到一位良善的上帝。他实在是何等佳美，何等良善！

注解：
[1[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福克斯新闻访谈，2007年五月13 日，星期天。
[2]巴特，《教会教义》第二卷， 661 页。
[3]科林.高顿（Colin Gunton），《基督教信仰：基督教教义导论》（The Christian Faith: An Introduction to Christian Doctrine），牛津布莱克威尔出版社（Blackwell）2001年出版，188页。
[4]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11.8。
[5]《论亚他那修思想的一致性》（Athanasius: The Coherence of His Thought），伦敦与纽约劳特里奇出版社
（Routledge）1998年出版，14页。
[6]《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10卷，478页。
[7]《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2卷，298页。
[8]《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21卷，186页。
[9]《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2卷，201、347页。
[10]史蒂芬.穆尔（Stephen Moore），《神的健身房》(God's Gym),纽约与伦敦布里特里奇出版社 1996年出版，17页。
[11]沃尔夫（Miroslav Volf）,《寡恩文化下的施予和饶恕》（Free of Charge:Giving and Forgiving in a Culture Stripped of Grace），大急流城桑德凡出版社（Zondervan）2006年出版，138-139页。
[12]《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13卷，496页。
[13]《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8卷，145页。
[14]《约翰.欧文作品集》，23.99。
[15]《约拿单.爱德华兹作品集》，第22卷，52页。
[16]加尔文，《约翰福音注释》，13:31。